疫情蔓延与国际应对沈阳万国鼠疫研究会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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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秋冬，在我国东北地区满洲里一带发生了一次震惊中外的鼠疫病大流行，其传播范围由哈尔滨、长春波及沈阳、呼兰，南至京津、济南、烟台等地，殃及半个中国。先后不到八个月的时间里，感染致死者高达4万6千余人，这是中外历史上，西伯利亚、蒙古、满洲西北部传染速死者最多的一次恶疫。

滨江（哈尔滨）鼠疫隔离病院

为了控制疫情扩散，清政府外务部、东三省防疫事务所于年4月3日一4月28日在奉天府(今沈阳)隆重召开了中、美、英、俄、法、日等11个国家参加的“万国鼠疫研究会”，邀请各国专家代表共同商讨防疫大计，“研求善法，以为此后防御之资本”。此次盛会，是我国近代医学史上，由我国政府主办的首次国际学术会议，其影响之大，意义之深远是空前的。现仅就大量的档案史料，将这次世界瞩目的盛会公诸于世，为我国防疫史添上新的一章。

沈阳万国鼠疫研究会会场

一、会前准备

年冬至年春，由于鼠疫蔓延，清政府十分恐惶，召集各部大臣研究防疫办法，寻求良策，积极筹备大会事宜。为使会议顺利召开，清宣统皇帝于年2月20日下旨：“东三省时疫流行，前经外务部照会各国选派医生前往奉天，定于三月初五日(公历4月3日)开会研究，所有会中筹备接待事宜，甚关紧要，著东三省总督会同外务部妥速布置，并派施肇基届期赴奉莅会，钦此。”外务大臣施肇基奉旨于3月25日亲自到沈阳督办，商定认为：“此次各国派员专为防疫起见，国际攸关，须特别优待”。决定会议经费由奉天府税务处暂拨4万两白银以济需要。会议宗旨为“研究疫症之性质及各种防御医疗及善后办法”，目的是“以资将来之防卫，促医界之进步”。并要求会志、有关报刊将各位代表简历于大会召开前见报。大会地点：奉天府大东关小河沿惠工公司(现沈阳市大东区小河沿附近)。会议代表住宿在该公司宿舍内。

开会前一天，监国摄政王载沣在官邸传达谕令说，奉天开办鼠疫研究会，现已临近会期，各国政府各派专员到奉，共商会务，欣慰良深，本监国摄政王于此次疫事极为注意，现经各医学专家到会，研究学理及诸多防疗办法，必能多有发明，为将来除疫患，实世界仁慈之事，为民生无量之幸福也，不胜厚望。

二、大会事项

由于清政府重视，外务大臣施肇基和东三省总督锡良的直接筹办，大会于年4月3日上午10点在惠工公司大会场隆重开幕，正式举行开会典礼，会场中悬挂清政府龙旗，间以万国旗徽。参加大会的有英国、法国、德国、日本、美国、澳大利亚、墨西哥、荷兰、意大利、俄国及中国，各国选派医学专家、政府官员和驻我国的各国领事共百余人。我国防疫先驱、著名公共卫生学家伍连德也应邀出席会议，并被选为万国鼠疫研究会会长，北京韩医士为大会医务书记员。

大会首先由总督锡良代表东道主宣读摄政王载沣训谕，外务大臣施肇基代表政府致欢迎词，并提议此次会议研究议案10条，俄国代表扎巴罗尼博士代表各国医学专家、官员致答词，之后，伍连德对此次疫情发生、传播途径、人员死亡总数、隔离措施等作梗概介绍，并提出：“今日之会为吾国第一次之世界集会，对将来医学上之进步希望无穷，愿我济努力为之，以期早收成效，我国民智亦可日渐开通，而唤起青年医学上之观念也。”

伍连德博士

下午，大会委员会宣布了议事日程。会议规定：大会发言用语为英、俄、法三国语言，在我国代表的要求下，外加华语。与会人员均有发言权，但表决权则限定每国1人。除各国官员代表列席会议外，无论任何人不准到会旁听。并决定大会闭会后，“各案未经呈报不准向外发表，参与各委员会须严守秘密，若刊登者，无论何国报纸，当以泄漏机密处罚”。大会设置机构为准名委员会和常置委员会，前者由美、德、意三国委员派定，专门掌管选题，议定本会应研究课题及大会材料；后者由日、俄、法三国委员派定，主持讨论当天议项决定，提出第二天会议提案，确保大会顺利进行。

经研究决议大会将研究办法分为3大部：第一部为细菌病理部，推举日人北里博士为主任，主要研究鼠疫病菌、人体病理改变及解剖等项，设有专门研究室，为大会研究鼠疫主要部；第二部为防疫医疗部，主要负责研究防疫措施，疫情传播、隔离办法，消毒、医治等；第三部为疫史研究部，主要探讨鼠疫流行历史及社会公害影响。其次，大会为专家学者研究方便，到外地实地考察提供免费火车票，并主持观看满铁公司筹设的各种鼠疫标本展览，医院、中央试验所。同时、与会代表一致同意，为此次从事防疫工作而奋不顾身、以身殉职的中外医官开追悼会，以志哀忱。

时任外务大臣施肇基

三、与会人员

大会历时26天，各国参加者组成繁杂，其中有医学专家、医政官员、行政专员、驻外使节、翻译、秘书、新闻记者等。又因会期长，流动于东三省内地调查，期间不乏来往回国，不能坚持完会者，有的中途来会，故代表人数无法确切统计，但基本上分为两大类，一是医学专家，二是行政官员和其它人员。由于未见到代表们姓名的本国文字记载，按中文音译记录，很可能前后重复或略有出入，仅据现有资料提供列名单如下：

医学专家有美国的司特朗、杜格，澳大利亚的吴来禄，法国的柏罗格，德国的马提尼，意大利的高寥密、儒拉、希诺里，俄国的扎巴罗尼、志罗廓尔夫、巴特来伍慕斯、顾列沙、女代表苏拉来斯喀亚、褚林利那，荷兰的赫伊威，墨西哥的刚萨利、肯杂列苏，英国的福乐、皮特里、德来格，日本的北里柴三郎、柴山五郎作、宇山道硕、藤浪鉴、下濑谦太郎，中国的伍连德、全绍清、方擎、王恩绍、山大夫、韩大夫、司督阁(英国籍)、师丹列、哈夫金。行政官员和其他人员有俄国的满洲防疫局廓阔沙罗夫，哈尔滨倭斯克列星斯基，东清铁路叶星斯基，哈尔滨防疫局巴古斯基，中国民政部吴为雨，直隶夏本礼，奉天民政部主事王若宜，王麟书，吉林钟穆生，黑龙江王兴安，中国红十字会王培元，医院王医士，恭赞员有罗尔瑜、施绍常、吴德海、李规庸，其他人员有上田恭辅、斯铁般洼、勒亚铁洼。大会发言的还有：意大利喀里沃齐，中国顾问医官法拉、法富紧、纱巴尼、司旦莱，日本河西博士、克萨伊，英国哈林博士，英医克里斯，中国所聘医西瓦诺尔德，中国委员安德列(法籍)、阿苏、俄国委员安律、华路索尔、巴杜尔夫斯基、英人研究会书记长普兰土等人。

四、大会总结

1.疫情简介

与会者经过数十天的讨论、调查、研究认为：此次鼠疫发起于蒙古北部，遂向东南传入我国。首次病例出现在傅家甸(今哈尔滨市中心)，之后沿铁路、航空的人员流动，陆续传播至东三省，通过人类直接传染而患病。主要原因是民工流动，居住地不洁、潮湿，体质弱，感染鼠疫病菌所致。据研究温疫所代办祁他萨托博士年3月20日调查结果：疫症传染中国各处有13城，村，死亡名，其中大多是劳工，以20-40岁居多，亦有因公殉职的医生、学生、官员、巡警等，外国人死亡数也近百人，包括俄、法、英、日、西欧等等。又据年4月5日督宪奏报：仅东三省疫症流行府、厅、州、县66处，死亡人数4万2千以上，疫势最为严重是哈尔滨一带及附近双城、呼兰、长春，每日疫毙百数十人，岌岌不可终日，堪称中国近年一大浩劫。疫情播散地区，居民生活失序，柴米服装昂贵，粮价暴涨，交通阻滞，通商贸易受到严重影响，地方税关无税可收。为此，总督锡良曾为防疫拨款15万两白银，不久用完，随后又借1万两发放，天津总督也拨款2万两为防疫专用，至年3月3日累积投入经费，中国52万3千元，日本日元，俄国24万卢布。有些地区为了控制疫情传播，不得不将焚毁房屋作价，每间土房给洋30元，每间草房25元，足见此次鼠疫给人民带来严重的灾难，政府也为之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时任东三省总督锡良

2.疫病研究

与会者经过讨论，并研究了鼠疫病菌、病理解剖结果，基本上达成共识，认为本次鼠疫系由发病者直接和间接传染，主要媒介是当地土产旱獭，百姓经商贸易，或共居一室，呼吸飞沫互相传染而致。初发为肺鼠疫，盖由鼠疫菌侵入肺部而发，潜伏期2-5天，初起症状体温骤升，高热，脉细数或至不可数，但要确切诊断，则需用细菌学检查、痰培养或血培养，否则单就症状而言则与单纯性肺炎诊断无异。此病愈后不良，治疗上尚无有效办法，唯注射血清略能延长生命。

另外，在细菌学、微生物学的研究方面，各国专家汇集了当时医界的最新研究成果，由著名的日本细菌学家北里柴三郎主持的病理研究，将大会议案确立为“百斯笃菌的培餐状态、凝集反应，毒素、毒力强弱程度的研究”，“动物试验中关于百斯笃菌体中所含奄土杜基新毒素问题”，以及“百斯笃菌之生存能力，传播方式”等，美国司特朗认为咳嗽、吐沫、吹气可致传染，日本柴山博士在演说中曾提到，由一种布覆盖尸体，能遏止百斯笃菌传出，可以认定疫尸仍具传染性，俄国扎巴罗尼博士亦发表了“百斯笃菌在疫尸体内之生存力”的演讲。这就为控制疫情传播，“焚尸焚房”，提供了依据。

治疗上专家们做了血液试验，防疫浆注射法，血精疗法，防疫浆接种反应的学术发言，对各国的接种浆之间尚进行比较。有的专家提议对本次鼠疫传播起主要媒介作用的旱獭进行实验研究，日本北里博士认为：须对收容隔离所的病人全部施行血精疗法。而中俄两国多产旱獭，但会期短，宜将此项研究请中俄两国委员就地详细研究，再将结果发表于世界。对此，与会各国代表均赞成。

3.具体办法

通过对疫情的分析，首先北里博士提出：应将染病患者及时诊断，之后立即隔离，遂将器皿、住房等物严密消毒，并介绍了《日本现时防疫章程》，英医司督阁博士认为人畜可交叉感染，必须掩埋尸体，墨西哥肯杂列苏报告了《墨国之防疫规定》，大会还由外务部施肇基大臣与奉天防疫研究会、各国医官研究决定申报中央：医院，“以研求医术药饵，供军队及人民之用，临时防疫症发生，亦不至束手无策。”医院建筑法，肯定了前期阻断交通、多设隔离所、烧毁疫房、实行火葬、灭鼠消毒、消除街道垃圾等措施。

会中，各国专家委员就我国政府提出的议案进行了广泛磋商，对施行铁路、轮船之防疫法，烧炭、大豆、杂粮、毛皮等必须消毒这些问题进行商榷，大多数委员认为不必消毒，因肺百斯笃一症并不由货物传染。各国委员还就地方防疫法、鼠疫与气候的关系以及鼠疫如何经过器皿媒介传染人体等进行了讨论。

4.来电来函

与会期间，分别接到外务部、上海各国医生、医学会及哈尔滨俄国防疫会驻哈俄医官，广东、广西医学会专电致祝；东清铁路公司亦有电致该研究会，请各委员公余来哈游览；外务部来电庆贺研究会之成功并祝医学进步，将来有益于世；世界民族组织来电庆贺并祝闭会；山东巡抚孙慕帅、日本递信大臣桦藤新平来电庆贺。日本北里博士于5月8日由奉天回抵东京后来电评价：奉天鼠疫研究会不但为远东未曾有之盛举，亦系世界学术界未曾有之现象，而中国医术界因之获受裨益者亦匪浅，世界学术上之效果诚为莫大。

五、学术交流

大会于4月28日下午4点闭会，共收到各国代表学术论文24篇，报刊撰稿12篇，大会演说、发言达95人次，会间各国代表发言踊跃，各抒己见，从鼠疫的病名、种类、流行病史、致病菌传染途径、生存能力、治疗、防疫措施及预防等进行了多方位的讨论，并在当时即有单行本印发，会后又由东三省督都府承办，奉天图书印刷所印刷，年11月出版发行(表1、表2)。

综上内容，大会形成决议45项，会后经我国政府外务部通告各国，以资防备。

本文选编自于永敏、刘进、王忠云《沈阳万国鼠疫研究会始末》

原载《中国科技史料》（现名《中国科技史杂志》）年第4期

《中国历史评论》编辑部

本期编辑：振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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