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阳故事那年山中之七月笙萧默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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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闪退，风声向车后扑掠的千军万马，呼啸如义无反顾的万簇箭矢，千年不降。阿索控车转过了一处陡峭弯道，一脉冰凉山脊，烽隧长坝就突兀的撞破了眼色，横亘于天地之间。身下是众山群岭绵延起伏，千里蟒躯竟不屑于风中言语咆哮，而天空高阔蔚蓝，如无垠大海倒悬穹宇，时时冲动着要不要打破万物法则，将要驱鲸驭海，吞了这苍茫天下！然而蝼蚁不甘，舍身当道，以众千血泥凡躯颤抖着投入这万里长城，在寂静山岭间只闻夯土垒石之声，以血肉白骨为基，无数战死的魂魄浇灌，铸就了这一道人间安乐的千古屏障。长城之内，由此可闻欢笑，烟火，爱情和父子君亲师的文儒教化。

阿索继续驱车，陡峭山路已是不容一辆车的随意征服，于是我们不久后停在一处缓坡。阿索熄火之后并没有急着下车，见凝眸静坐的我，轻轻的说，你一直要寻找的秦长城，我们真正的万里长城。

真实的历史往往不动声色。无论八达岭的城垛修砌的如何雄伟，甘陕道的长城源头又是怎样经得起考证推敲，那又如何？在这纵深达蓝喀喇北麓的古老城坝面前，一切文字的笔伐，都要被淋漓鲜血冲刷为盲文哑字。三十万蒙恬大军，百万民夫尸骨，年复一年的征战和苦役啊，可是为了身后的帝国和家园？可是为了农耕的火种不熄不灭？这一处汉家北疆，从河西走廊直入辽东，崇山峻岭逶迤，多是据守难攻，然而只有眼下这处昆都仑河口，便是历史上跨越大阴山最主要的呼延谷道，漠北铁骑只要从此凿穿险要，便可以一马平川直扑河南地，铁马冰河的一路践踏，中原腹地便赤裸裸的暴露在匈奴弯刀的寒光之下！所谓四战之地强悍不宜用兵的神话，从来只是农耕社会的自我解读，游牧铁蹄过处，不过是些土泥瓦狗，顷刻之间便是片甲不留。长期为汉家血脉抵挡北地胡族的大秦君臣，比任何人都明白一旦弯刀南下亡国灭种的可怕后果，于是无论得不得这泱泱天下，秦家长城，一定要与天地共存，才能佑护帝国的子民，才能存续农耕的薪火。于是这汉家的第一勇士，北戍阴山十数载，从此再没有能够回返帝都的繁华，亲率三十万将士，将大秦王朝的御敌城埤，一路推入至昆河北地的达蓝喀喇最深处。包括司马迁在内的文人笔端，都少不了书写一笔煽动人心的征夫血泪，然而出身名门的将军依旧是不为所动，以血和泥，以骨为基，他定要为人类文明的艰难衍进，撑起顽强脊梁。

长发飞扬若战旗猎猎，在北阴山的孤旷中倾听万马厮杀。朝阳破云，万里长城就这样静静的崦立天地，寂寞千年。那些战亡的孤魂野魄，此时化为泥土，化为草香，化为长风万里的嘶喊咆哮，是为着要魂归故乡？还是要继续这不甘的征伐和厮杀？我注目脚下城堞远赴天边，与初阳汇合，云霞诡艳如染血的衣，想要襁抱这血泊浸润的大地躯体，一如温柔爱人，来赴一场生死的约，心意已决。于是我伏低身体，倾听来自于千年前的亡人呐喊，心中有一个声音在悄悄的呢喃：陈氏的父族子裔在此，曾经抵御游牧骠骑的大明名将陈永福后人，祭拜众位先灵。

风声突然失了粗莽之音转为呜鸣，五指之下两千年来肉泥血精喂养的干石夯土，瞬间和我血肉相连，我感受那深遂的痛，断肢之伤和身死魂销的绝望暴怒，千年以来在被遗掷的深山荒岭不亡不灭的执着，我倾尽几百年家族的忠诚和志勇，此刻唯愿与之并肩赴死，再为袍泽。然而生者孤独，亡灵寂寞，阴阳必是殊途，任何祭奠在这一默千年的古老城墙面前都薄的浮不起一缕魂魄，载不动悲忧。我只有躬身行祭，与众万先灵滴血相认，在这一刻血脉相融。然而风中突然传来肃杀冷意，鸣镝自北袭来绝无丝毫怜惜，北阴山的天地本是它们自由纵横的空域，游牧先民的一言不合便是放马相见，更何况国恨家仇与安全物质利益的不共戴天，此时，他们倾千百年来部族血泪的箭弩齐发，遮天蔽日的扑面而来，这一坝长城和我等千年战意，此时又岂惧一次短兵相接，刀锋所向少不得血肉横飞，纵然再死一万次，彼此身后的家园和父母妻儿，依旧是各自绕不过去的心坎。为了生存，每一个人首先要学会直面死亡。然而当万箭穿心的痛眼看就要杀透今生的凡躯，我的体内却有另一个声音，突破心中丰沛战意的围剿大声高诵：奥敦格日乐的后人啊，来源于风雪故园星海深处的族裔血脉，此刻千年之后故土寻归！

山林寂静，万箭齐发因一个千年后来源于母族的名字而收弓静峙，曾经势不两立的大军，面对这天地巨变后彼此血脉早已相融的后人，选择了鸣金收兵，阵前相认。我在被世人遗废的古老石城上体会着来自于长城内外胡汉两族的谆谆厚爱，身边一身戎装的阿索英武沉静，携手而立。索姓，一个来自于殷商首贵西凉望族的姓氏，一定是如我一样心怀动荡而感佩这人事沧桑。千年伐兵，尸山血海，起源于安全利益与物质利益的残酷战争，其实只有一个辛酸的主题，那就是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无论是哪一个种族，此刻都是我们彼此怀悯的先人，他们拼尽精血的每一战，不过是为了族群的延续，文明的进屦，他们热血喂养熟的土地，刀枪剑戟拼出来的锐志，是如何育幼文明蹀躞而行？又是怎样刀笔写就江山二字，我的眼睛也许被所谓的狭隘是非左右，望不穿岁月深处的迷烟雾障，只有笔下浅陋文章，立一处断壁残垣的文字冢，来埋藏历史血泪。

阿索牵引我沿山而下，彼此无言。阴山之巅正是光芒万丈，杳无人迹的群山深处，阳光筛落白云的流影，彼此都是苍莽大山的良伴，孕养生机，却不会如在坚硬城市被人忽视。阿索发动越野车，风声快速的尾随而至，继续驱车信步，壮阔的北阴山袒露纵深，一任我们投赴它尘封多年的腹谷。

今日重地，便是阴山北麓燕子梁。

当万箭齐鸣在一段古老城垛凿穿岁月，也铿铿锵锵凿裂了现实人生千丝万缕的心灵茧缚。我像一枚埋藏千年的树心被赋予人形，行走钢筋水泥的人类丛林不得不披挂上身的铠甲，被来自于两军阵前的重锤铁箭击落虚空，这壁垒森严的躯壳里立即喷薄沛然生机，我感觉一颗心律动灵泉激流，冲伐肢骸骨脉，所过之处有惊马奔鸣，于是气息从我的鼻端溢出，便有了万马欢腾的景象。而搭扶车窗的纤离素指，五指齐痒，嫩绿枝条绽出新芽，顺着指尖刺穿了肌肤，一路攀缘着车窗向着太阳的方向疯长，它们有着坚强意志，要将锁困于这具凡人躯体的树魄水魂，一朝解禁，便要尽数归还天地。于是，当车轮滚滚向前碾破时光的封印，我看到山精水怪，石兽风妖，尾尾相携从我的胸腔狂喜破离，一枚枯叶落去山岗，便幻做了葱茏林带，山鬼水魅蹑手蹑脚走远，即闻涛音贯耳，飞瀑却在大山的深处幽鸣。而幻身林狐苍鹰的山兽一旦重获自由，驰游天地自是一展得意性情，风得了妖症，非要纵横捭阖一番不可，以此宣告天地，所过之处，方是它风大当家占山为王的地界，生人回避，六畜妖兵不可造次，这山林石岗的秩序，自是由风声来梳理妥当。如此一来，青枝乱柯怎的会服？一阵抽条打叶，排兵布阵，翻滚出盛大的绿波浪，这不羁少年意气风发的热血胸怀，由不得他人做主自己的锦绣乾坤。风不肯依了，少不得冲锋陷阵的战上一场，有时候也会闲憩片刻，戏弄一番这青衣小郎的招摇，厮磨久了，风与叶也就罢了兵，林涛吟起清伶伶的歌，倒像生出了琴瑟相和的暧昧情谊来。少年郎自是多情，几个回合便做了人家的裙下之臣。远不如山的硬朗，达蓝喀喇，从来没有一座山脉如你这般尸山血海里筑起！摊破军事地理的版图，这里，是人类战斗埋骨最深的古战场！人类文明的进伐，在这大阴山鏖战千年，最后却选择了握手言和。从此山川秀丽，蓝天白云试探着回返群山，鲜花盛荡，草甸牧场吸足了血色树起祭旗，从此五色花摇曳，汇成眼睛的海，目送战士的亡魂千里南下，那一处宋唐诗人笔下的落日荒村，冷屋蓬窗，可是风雨故园？

-作者-

暖暖,医生。

-主播-

宏涛，笔名耳来，80后文学爱好者，现工作于固阳县交通运输局。

-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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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高海霞张彩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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